「東京新居街道旁,我看到櫻花的花蕾了。」
住在東京的一名友人上在網上一段說話,是榮子的留言,她已經搬到東京。311前她一直在福島縣工作,其後混混亂亂地離開,南下東京投靠她的阿姨,她說忘不了那年在東京看到的櫻花,天氣甚好,但看到漂亮的櫻花卻時會悲從中來,她說不止她如此,不少穿著口罩的路人都眼中有水影反光,天色越藍,櫻枝越美,人心越悲。
其後在東京有見到榮子,是在淺草那頭的關東煮屋台,在東京微寒有風的日子最合在街頭檔口食關東煮,飲點檔口提供的燗酒,雖然是以廉價清酒弄熱,也風味絕佳。跟榮子飲酒豈有不去悉心地想找來名酒《榮川》,但往往是失望的居多。昭和未期,很多居酒屋都易見《榮川》,跟後來的《八海山》和《久保田》不遑多讓,今天則是《獺祭》佔領了此位置,千萬別常跟一般日本人和一般居酒屋提什麼《十四代》,他們分分鐘尚未有機會品嚐,心中可能在暗罵你祖宗幾代亦不定,一臉笑容跟你講著客氣說話的日本人,往往口不對心,你來認真便很天真。
榮子老了,幸尚能飲,最近她都頻頻上福島會津市會情郎,她常說自己是命薄的人,幾段姻緣都是男方出情況,要不是有婦的不倫,就是自然隨工作調動往其他地方而蒸發掉,不了了之,乃日男相當喜歡的分手慣技。她大地震前赴福島便是隨情郎往新工作而搬遷,因她不想又失去他。
微風吹拂,夕照中關東煮檔口大鍋升起的蒸氣有點虛幻,那種熟悉香味,伴著微醺榮子的呢喃,我沒作回應,只著檔主再來兩客大根,一瓶燗酒。我知道別跟酒後女人談其姻緣和生活,會沒了沒完,更有可能醉倒在席前,到時便煩惱皆因多言起,說了不太應該的話題。我又開始在側面看著邊飲邊頻托腮的榮子,這位好大姐真的老了,可能其實是倦,但她那種中島美雪氣質依舊,依然是給予男人感覺很易擺佈的女人,因為眼神中全無那種「信長的野望」﹝注﹞,這可能便是其大半生之死門,被男人看中跟她交往不用糾結,俗語說「上身」吧,成為可憐的情海浮沉一女神,慰藉了他人而自己心中只留淚痕。
榮子真的已經成為一名日本女人,連眼神都被同化了。此時刻最怕榮子在藉酒意感懷,我立轉話題說到日本酒。
「我很久沒有飲到《榮川》了,妳下回去會津時幫我找購好嗎?」
「當然可以,想要那一款呢!」
「要《榮川》最高檔次的大吟釀《榮四郎》吧!」
榮子一聽見《榮四郎》三字後,望著我一征便低著頭,瞬間啪嗒,啪嗒,兩滴大眼淚掉落在廉價的塑料桌布上,身體在克制地低頭縮捲。因為她福島的男人就是叫四郎,在福島核電廠禁域中善後工作,因為他是電力公司員工,這班會津藩後人,沒刀拿工具都當自己武士,救核災全不退縮。我無心下按中她心中牽絆,榮子和四郎,真是……
這時估也估不到,屋台竟然播放張國榮的《風繼續吹》,乃幻覺,現實是山口百惠唱的日文原版《 さよならの向う側》,只是一直喜愛「哥哥」的榮子在「眼濕濕鼻萌萌(哭後鼻塞)」下哼唱廣東話那段「過去多少,快樂記憶…..就讓風繼續吹……」
幻覺中醒過來的我,再叫來兩瓶燗酒一皿味噌牛腸,那濃濃醬汁混浸著的一堆牛腸,真是如情海泥濘中糾纏的人生,肥膩傷身但香濃惹味,飲者不能自拔的食物。飲飲談談又一晚,時間不早,榮子住淺草,我要回池袋,我們離開那關東煮檔口,行至雷門分頭再走,我很想擁抱一下眼泛著淚光的榮子叫她加油,其實可能是我此名半生浪客低落旅人需要鼓勵才真,但我都只是說了句「保重!」
看著榮子身影在街燈下漸長而去,我再望向觀音寺方向的泛黃寺光……..
真是望盡參拜路,觀音寺黃燈,安份照世人,牽絆女房心。
我期待這瓶《榮四郎》!